【枫魈/叶魈】织风（完）
*草草地结束了，总觉得还有很多可以写，但三次事情太多了不能再拖
*哪天憋不住了可能会更单篇小短文（？）
*ooc必然，饭不好吃也千万不要掀桌……谢谢各位
魈不喜欢海灯节。人类的欢庆会引发魔神怨念的爆发，无论对人类来说，还是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但对门的少年并不知道这些。
“今晚就是海灯节了，大姐头喊我去看灯，要一起吗？”
“不了。”
“要是让大姐头知道我遇到了帮过她的仙人却不告诉她的话……”
“我并不记得有帮过她，而且……我不喜欢人类的节日。”
眼前的少年一愣，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也是……过了海灯节，船队就要出发了，我也得回去准备了。”
要走了么。
魈看着万叶，对方自顾自地扒拉着碗里的杏仁豆腐，似是感觉到了仙人的视线，补充道：“无妨，总会回来的。”
“保重。”
“过惯了漂泊的日子，还有点不舍呢。”
午饭算不上丰盛，他们都不是喜食大鱼大肉之人，相对来说，万叶倒还算讲究些，几个小炒，配上一些茶点足矣。万叶难得在白天见到魈，也可能是临别前，仙人对人类的妥协，二人竟一同沐着午后的阳光坐在了屋顶上。魈坐在屋檐上望着孤云阁的方向，万叶躺在一旁静听着风声，深冬的风算不上温柔，好在海灯节后，春天便不远了。见仙人久久没有动静，万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片未枯的树叶，含在唇间，吹奏起来，端坐的仙人终于回头，不解地看了一眼。
“这是我家乡的曲调，有一片树叶便可吹奏，璃月这么古老的土地，应该也有类似的奏乐方法吧。”
魈点了点头，万叶起了兴，直接将手中的树叶递去，魈盯着树叶瞧了几秒才默默接过。
吹叶对于这位活了千年的仙人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他并不会太多的曲子，含着叶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吹什么比较好，最后还是吹起了荻花洲中那一曲——那邻国的风神，随手弹奏的一曲。
一曲终了，身边的少年已然睡去，魈将树叶掖进万叶胸前的衣襟中，翻下屋檐回了房。
这曲子竟还有安眠之效？不，只能说是这人太没有防备心了。魈自知，刚才吹奏不过是将音符按照一定节奏吹出来罢了，与原曲相比，简直是低劣至极的仿品——夜叉只擅长杀戮与生存之道，他永远达不到神明的高度。
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该出发了。
万叶醒来时，身边的仙人早已离去，他舒展了一下被瓦片硌得酸胀的身躯，起身时怀里落出一片绿叶，正是自己递给魈的那片。
唔……不妙啊，难得听到仙人吹曲，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没记住多少。
他懊悔地收起那片叶子，毕竟四季常青的树不太好找。太阳正向地平线沉去，如坠落的天星散发着明黄的光芒砸向层层山岳。
再不出发怕是要迟了，大姐头可不喜欢爽约的人。
走之前万叶又到对面敲了敲门，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看来仙人又去履行职责了。一路上听不少璃月人说，海灯节是为了让在外的战士能找到回家的方向，不至于迷失自己，可对门这位战士，千年来都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璃月港的城门前，从此处往港内看去，满目皆是各色灯饰。之前在望舒客栈远眺时看得并不明显，此时落日大多被天衡山遮挡，面对满城明灯，节庆气息扑面而来。沿着长街拾级而上，终于登临玉京台，千岩军见他不是璃月人，本想询问一番，谁知南十字船队的船长打了个招呼就把人拽走了，不远处的天权大人示意无妨，守卫们才放下心。
“凝光！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稻妻武士，枫原万叶。别看他年纪小，本事可不小，这次出海，帮我省了不少麻烦！”
“哦？小兄弟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新月轩坐坐？也许不止能帮你的船长省些海上麻烦，还能多提醒她，省些罚金。”
“哎！这大过节的你就放过我吧，还是说，你惦记着我赢了你的钱？”
“天权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一浪人武士，本事不大，也不懂什么规矩，还是海上自由自在的日子更适合我。”
“小兄弟谦虚了，短短几个月就能获得南十字的认可，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是，我的船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万叶完全跟不上这两个互不相让的人，索性闭了嘴，听她俩聊着。倚岩殿所在地势较高，曾经是璃月七星举行送仙典仪的地方，无论从位置还是布置来看，都是极好的观景点，从这儿可以直接俯瞰到港内巨大的灯饰和繁华的长街。
这就是他守护的地方……如果他也能看见就好了。
海灯能照亮夜晚的璃月，但真正驱散黑暗的人却在阴影中，为他们挡下劫难与业障。
月上中天，战斗暂时告一段落，魈甩去和璞鸢上过多的血污，幸而海灯节期间大多数人被吸引去了城内，灯会和烟火结束后大多直接回家或就近入住，基本不会有人被卷入业障之中。
再强大的夜叉，也遭不住整夜的战斗，近些年他对连理镇心散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药的效力……为了不让帝君担心，魈这几个月强压着体内的魔神之怨，也不知这个月的药够不够用。
要速战速决了。
鬼魅般的身影在山林间跳跃，向东方快速前进着，天衡山的一侧是万家欢庆，另一侧则是他的战场。然而山间骤起的雾气打乱了他的步子，再抬头时，已不见月。浓重的雾气遮蔽了月光，连璃月港内照彻夜空的海灯也见不到一盏，四周连夜行动物的悉索声都被吸收，静得仿佛天地初开前。
难道是那位……
那是囚禁他千年的锁链，是无尽的战斗与被迫咽下的梦魇，是从战败者的梦境中体验的生命的无数种可能，是刻在记忆最深处、烙在肌肤之上的斑驳往事。
造下杀业的是他、独活于世的是他、承受恶果的是他。
“看见了吗，他们因你而死。”
“是你杀了他们，是你吞噬他们。”
“你背负恶果，你终将与我们……”
“共同堕入黑暗。”
耳边声的低语与千年前那位暴虐的号令者别无二致，倏尔又变成了熟悉的友人，浮舍、应达、伐难、弥怒、铜雀……
“为什么我会被他杀死！”
他艰难地前行。
“为什么只有你活着……”
却只能深入无边的黑暗。
“为什么……你能坦然接受他们的离去。”
如果这是他的终点。
“金鹏啊……你竟连座破庙都没给我留下？”
还想再感受一次风的声音。
“你们仙人，都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么？”
魈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能从脚上的触感，觉得自己依稀走入了水中，周围吹来冷冽的山谷风。不是他的风，不是邻国风神的、也不是那位武士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冰冷的气流涌动，眼前的浓雾丝毫没有波动。
“金鹏，这才是真实的你，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欲望。”
“滚开！”
头疼得像要炸开，千百年来他认识过无数的人、神、仙、魔，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与他有交集的人，此刻都成了他的业。
他抬头，不见天，熟悉的身影一个个从浓雾中向他走来，却都在触及的瞬间化为破碎的尸骸；他低头，手中满是鲜血，粘腻温热的触感令人作呕，即使再怎么擦拭也没有减少半分。前方突袭而来的杀意让他下意识地掷出手中的枪，他的视野中仅剩下鲜血和尸骸，不知究竟刺中了什么。
“……你说得对，我真的后悔了。”身前是稻妻的浪人，“万叶”俯身怜悯地看着他，“靠近你，会惹上麻烦啊。”
灰白的衣襟完全被血染红，与他发梢上的红一样扎眼，而穿透他的，正是自己手中斩杀无数妖邪的和璞鸢，枪上已经凝固的血渍与“万叶”的鲜血一同将和璞鸢翠绿的光芒所掩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刺眼枫红。
曾经控制了夜叉一族的魔神，最擅长利用他人精神上的弱点和私欲来摧毁对方，命令夜叉众吞噬他人梦想大抵也是一样的原理。唯有无欲无求，才能尽量减少被控制的可能性。金鹏曾经对自由有着无限向往，而在被岩神解放、被风神认可后，他重获自由，再也没有受到过这位魔神的影响，然而现在，他却承受了无边的苦痛。
他亲手“杀死”了这缕渡越万水奔赴而来的风。
“嗯？起大风了。”北斗回头望了眼天衡山，月亮逐渐从山顶缓缓落下，黝黑的山涧内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呜咽的风声吹向港口的霄灯，把它们送向海中。
“似乎要变天了，得安排千岩军疏散人群，今日就至此吧。”凝光微微皱了皱眉，今日本应是无风的晴夜，怎会突然突然起这么大的风，幸好最关键的环节早已结束。
“万叶，你要不就近住下，现在回望舒的话，说不定走到一半就下雨了呢？”
“无妨，只是风大而已，并无雷雨之势。”
“行吧，那你多注意安全，船队开拔之前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嗯，二位姐姐也快回去吧。”
万叶分明从风中听到了仙人的声音。
与凝光、北斗二人分别后，他加快脚步逆着风往漆黑的山涧去，穿越天衡山后，风中的声音更加响亮。那些扰人的——仙人所说的业障——的声音，混杂着压抑的嘶吼与痛苦的喘息，这声音比雷雨天和船员的歌声更嘈杂。
他在哪？
他在哪？
万叶竭尽全力从众多的噪声中抓住了自己想听到的，他不再犹豫，直直地向遁玉陵奔去。遁玉陵地势较低，隐入云层逐渐西落的月光仅能勉强照亮地形。两座高耸的石像挨着西侧的山壁，千年的风化也没能磨损它们的威严，犹如两尊狱司俯视着面前的“罪人”；平日里冷淡的仙人跪坐在遁玉陵正中水潭内的浮空石上，和璞鸢也不知所踪；东侧破败的石殿仅剩一些挨着山壁的部分，无声地接受着“罪人”的忏悔。
风开始躁动，与初见时的不安、愤怒不同，此刻是刻骨的悲怆。
万叶踏风跃起，向他飞去。魈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直至来者落在他跟前，也没有丝毫动作，破碎的傩面仅剩一半虚掩在脸上。
半是恶鬼半是仙。
这让他想起了稻妻的剑鬼，但剑鬼好歹会战斗，眼前的仙人已经失去了任何反应，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悲切地望向他。
得先驱散障气。
万叶努力回想着魈这些天为数不多的话语——业障的成因、夜叉的职责、美梦、药、荻花洲、吹笛人……
将风聚起，再缓缓散开，试图带走周围的浊气。
“仙人？三眼五显仙人？魈？魈！”
万叶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试着唤回魈的神智，对方的眼神只有一瞬清明，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就奋力挣扎，一把推开眼前的武士，转身就要逃离。
“滚开！不要靠近我！”
万叶赶忙向前一扑，尽力将人禁锢在怀中，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位仙人清醒时像这般控制住他，好在神智并没有完全恢复。
若是就这样放任他遁入山林，且不论会不会伤到凡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药不在身边，这样带回望舒客栈也不现实，要想办法在此地唤醒他。
“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手啊……”
一旦放手，这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吹笛人……笛声。今日午后那阵笛声，是他自己吹奏的，吹笛人曾经救过他，或许正是这笛音，能唤回他的神智。
对不住了。
衔叶而啸，其声清震。
他双手环着身前的仙人，头搁在他的肩上，耳中能清晰地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他已经失去过一个挚友了。
万叶对魈所吹的曲子记得并不是很深刻，不少音调都是即兴改的，若是让那风神听见了，也不知是会获得夸赞还是揶揄。紊乱的元素力随着节奏缓慢地被释放出来，魈逐渐平静下来，周围的瘴气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仅剩一半的傩面在曲终时应声碎裂，散为飞灰化入水中。
“是你……你没事？”
仙人的神智回来了，惊觉二人的姿势似有些不对劲，微微挣扎了一下，万叶却依旧不放心地抱着他，赖在肩头不肯挪动。鼓膜真实地感受到胸腔的震动，能让他安心。
“我怎么会有事，有事的是你吧？”
“我……”
“若不来妨碍你，我才会后悔。”魈穿得一向单薄，衣服还被打湿了，万叶捂着他微凉的身躯，“风中……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魈刚从业障中恢复，一时半会也挣不开身后的人，只能听他讲着，偶尔应一声。
“怎么样，还能走吗？”
“可以。”
“那，我们回去吧？”
“嗯。”
“现在的话，应该还能看见灯哦。”
“没兴趣。”
“反正都要路过的，远眺一下嘛。”
“随你。”
为了不影响城内的人，他们绕了远路，从城外的山路上往归离原行去。此刻尚能看见一些落在海上的明灯，异国的少年指向孤云阁的方向，被风吹去的霄灯此时已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夜空中。城内依旧明亮，暖黄的光映着少年发亮的红眸，微垂的眼尾含着盈盈笑意。
“你看，是霄灯。不如，明日我也给你编一个？”
“……不敬仙师。”
直到二人分别，万叶仍不知道魈为什么会突然坠入业障之中，魈也没有追问万叶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以及他口中的友人。在他模糊的印象里，是一股清风托住了坠落的自己，而后他终于从雾中看见了光。
第二天下午，万叶便收拾行李前往港口，临行前往魈的房门前挂了一盏灯。这霄灯里连浮空石都来不及塞，只有个大概的样子，但作为新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不去送行吗？”钟离放下改了配方的连理镇心散，收回了五天前送来的那份，“去看看吧，哪怕是作为朋友。”
北斗带着船员们出港已过许久，今日的云来海十分平静，万里无云，风速也适中，是个出航的好日子。万叶坐在船尾，望着璃月港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叶可障的大小，不远处的孤云阁也一点点远离，这个陪伴他度过了半个月的国家会随着船队的远离逐渐没入海平面以下，消失在视界中。
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想抓紧时间多看看。
也不知道仙人有没有收到灯，不会被小厮当做杂物扔了吧？
“万叶！别发呆了，来控一下帆！”作为船上最会掌握风向的人，船员们总爱让他来帮忙掌帆。
算啦，一定会再见的。
“来了！”
他起身捋起袖子，收紧腰间的佩刀，跃下货箱，来到桅杆下，缠满绷带的手抓紧粗糙的帆绳调节着朝向。几只零散的海鸥从天上飞过，一阵风从孤云阁的方向吹来，万叶尚未固定住帆布，险些被帆绳拽得摔在甲板上。
“诶呦，这哪儿来的风，你没事吧？”
“嗯，没事。”
他丝毫不在意刚才的意外，笑着回头向孤云阁的山顶望去，那位仙人正浮在空中，远远地目送。
“此后来璃月，如遇劫难，便呼我名。”
无论枫叶将飘向何处，山风永远在这片土地上等候他的归来。
